543《國泰民安》

我沒有自己想像的理性。
沒有眼淚未必不傷心,自欺欺人的心情,以為是堅強,以為是對離開的人有利...

終於可以體會“一個人吃飯“是沒有滋味的。
三姐,對不起!過去我說得太容易,一直跟你說要吃什麼,不能吃什麼,對身體較有益,心情要放鬆對病情有絕對的效益。但是,說得太容易了...
我不知道吃東西是需要心情,我不能真正體會面對病痛,“放鬆“好難。
原諒我太自以為是....

在無法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緒之前,很高興能將(543)逐步呈現。
我們都疏忽太多身邊的人和事,
我不確定當我將國泰的文章波上部落格,有沒有懺悔或想彌補什麼之意,
如果有,也很好,至少還有機會這麼做,不會日後徒然一聲嘆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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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姐姐請媽媽吃飯
跟她說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情
(姐姐也
是從我的PO文知道的),
之後媽媽就打電話給我,
對於小
時候的一些事情媽媽有些已不記得了,
但是她聽到了就馬上
表達關懷之意...

寫自己的童年
並不是為了要訴苦或埋怨
,
其實是為著自我療癒,
可是媽媽願意這個時候關懷我年幼
時的記憶,
我還是覺得很受安慰,
媽媽一直是心地柔軟的而
且滿有喜樂的,
也願上帝保守看顧媽媽從今時直到永遠!

....................(國泰)


國泰民安

在一個午後的一塊空地上,一個大腳桶裡坐著一個光著身體的小孩,一個年輕微胖的女人正在幫他洗澡。這些影像應該是在我的大腦顳葉裡保存最久的記憶,大腳桶 盛著水放在空地上曝曬,冷水受了夏天日照的熱能後變得溫熱,正好給小孩子洗澡。那塊空地沒多久就蓋了房子,從此就沒再洗過「太陽能」的熱水澡了。

在我的智能還沒發展到說話的階段,只要是眼睛看得到的都會引起我的好奇,我會看牆上水泥剝落的圖形,看牆腳下生氣勃勃的小草,尤其更喜歡觀看螞蟻。即便是 我的智能已經發展到說話的階段,對於螞蟻的興趣還是不曾改變。看著螞蟻沿著牆腳行走,穿過一株株的小草,越過一粒粒小石礫,終於走到一個由細沙堆成的小 坵,螞蟻爬上了小坵接著就消失無蹤,我用手撥開小坵,只見地上有一個小小的洞,我將眼睛湊近如大頭針般的洞口窺視,螞蟻就從這個小洞變不見的。

我開始對地底下的螞蟻世界感到好奇,於是興起了養螞蟻的念頭。我找到一瓶空的養樂多,再把沙子裝進肥肥胖胖的玻璃瓶裡到七分滿,然後將好不容易抓到的黑螞 蟻丟進瓶子裡,在這過程中當然弄死了不少隻螞蟻。原以為可以觀察到螞蟻潛入沙中挖巢穴的情景,可是螞蟻卻拼命地往瓶口上爬,我怕好不容易抓來的螞蟻跑掉,趕緊用手心將瓶口蓋住。

瓶身漸漸產生水氣,螞蟻也慢慢的失去了活動力,直到靜止不動,原來螞蟻也需要呼吸的。最後,我只好將養樂多裡的螞蟻屍體連同沙子一起倒掉,從此打消了養螞蟻的念頭。

因為喜歡看螞蟻,我常常是蹲在地上的。牠們總是走得那樣匆忙,卻又喜歡交頭接耳,我會趴在地上試著聽聽螞蟻在說些什麼。當然,除了沾了一耳朵的塵土,什麼 也聽不見。我注意到黑螞蟻喜歡四處遊蕩,紅螞蟻則是成群的沿著固定的路線行走,在紅螞蟻群中總會雜幾隻大頭仔,頭上有著大鉗子的大頭仔,搖頭晃腦的踩在 其他螞蟻的身上而行十分的威風,也因為那顆壯碩兇狠的頭特別的惹人刺目,而成為被獵殺的目標,多少的大頭仔就這樣在我稚嫩的小手中身首異處。

「國泰!你蹲在那裡做啥!」微胖的女人叫喊著,「國泰啊!地上是有錢唷?看憨了!」這時微胖的女人已走到我的身後,她接著說

「看你的臉全是土!髒死了!」

我專注的看著牆腳上的紅螞蟻,牠們正扛著一隻白色的便所蟲,微胖的女人一把拉起我的手

「國泰!回家呷飯!」

我被拉了起來,並被拖著走在微胖的女人身後,我不時的回頭看著牆腳上的螞蟻群,和那隻被螞蟻們簇擁著,不停蠕動身軀的白色便所蟲。
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就有人不停的對著我叫著「國泰!國泰!」,起先我一點也不在意,可是久了也實在很煩。終於,我還是忍不住用瞪大眼睛的方式「問候」他們。

我的「問候」並沒有改變他們令我討厭的行為,反而動起手來了,他們在我的臉上又掐又捏的,毫不在乎你的感受。

同樣地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接受了自己就是那個「國泰」,而那個微胖

年輕的女人正是我的「媽」。為什麼是「國泰」,而不是其他阿貓阿狗的名字,因為哥哥是國祥,姊姊是國珍,所以我就是國泰,就這麼簡單。

「你叫啥米名?」有一個大人明知故問。

「國泰。」

「國泰!那你弟弟是不是叫民安!」

我皺著眉頭,看著這個大人

「我有哥哥跟姊姊,沒有弟弟!」我很認真的說。

「叫你媽媽擱生一個弟弟,這樣就國泰民安了!」

此話一出便引起旁人一陣笑聲,一個女的大人接著說

「國泰民安!你講按勒好不好啊!」

「國泰民安!」

「國泰民安!」

「國泰民安!」

………………

常常有一些大人會這樣子逗我,也會有一些小孩子跟著大人這樣叫,而我只是皺著眉頭,一臉困惑的看著這些大人和小孩,他們有的是爸爸的朋友,有的則是我們家前後左右的厝邊。

雖然我不知道國泰跟民安之間有什麼關聯,不過在一次吃晚飯的時間,我還是問了媽媽這個問題。

四個人圍坐在小圓桌旁,那是一張組合式的木製和式桌,平常是收在沙發椅的背後,吃飯時姊姊先將桌面拿出來,桌底朝外的立靠在她的膝蓋上,再由我將剪刀式的 桌腳套進桌底那正方形木框裡的四個角,然後合力將桌子擺好。照例媽媽坐在她專屬的沙發,哥哥坐另一張沙發,姊姊和我各坐一張小板凳。

媽媽煎了一條虱目魚,她把我愛吃的魚眼睛和魚臉皮挾到我的碗裡,魚肚的部份我和姊姊都愛吃,所以一人一半,而多刺的魚肉,媽媽會用嘴唇將魚刺抿掉,再將無 刺的魚肉夾到我的碗裡。媽媽不停地夾起魚肉抿掉魚刺送到我的碗裡,直到我碗裡的白飯已覆蓋一層帶點焦黃的無刺虱目魚,媽媽才將嘴邊的魚肉吃進嘴裡。桌上堆 著一小撮的細白魚刺,每根魚刺像是竹掃帚一樣分了好幾個岔。

媽媽是台南人,所以吃魚已經成為家中的一種習慣,除了多刺的虱目魚外,有時也會煎一片土魠魚,肉質厚實的土魠魚,兩面煎得金黃配著飯吃最適合,而大型魚的 魚頭和大骨因為含有豐富的膠質,所以常常拿來煮味增湯,還有一種銀白色小魚,約莫一片榕樹葉子般的大小,這種魚沒什麼肉所以吃的人少,媽媽會買來加點蔥和 薑煮成鮮魚湯,湯頭真是鮮美極了。雖然家裡常吃魚,可是向來只吃鹹水魚,因為媽媽嫌淡水魚有一股土味。

我把魚眼睛裡的膠質吸進了肚子,吐出兩顆白色的眼珠子,便開口問媽媽

「媽!妳會不會擱生一個?」

「擱生一個啥米?」

「擱生一個囝仔,可以叫做民安啊!」

「你咧起肖唷?」媽媽笑著說,她也知道這是厝邊的玩笑話。

「好、好!擱生一個妹妹我較有伴!」姊姊附和著。

「養你們三個就快要煩死了………

媽媽是在十六歲那年認識爸爸,當時媽媽在台南的一家書店當店員,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,儘管家人不是很樂意,媽媽還是決定要嫁給爸爸。

結婚當天爸爸雇了一輛「嗨呀」到台南接新娘子,「嗨呀」是出租車的一種稱呼,聽起來既氣派又拉風,早期的出租車是沒有跳錶計程的,都是採包車的方式,一個 地點一個價錢。說也奇怪,爸爸完成迎娶的儀式,說是要準備宴客的事宜,所以新郎就一個人先趕回虎尾,隨後再由媒婆將新娘子迎回家。

新娘子在回虎尾的途中突然下起大雨,接著「嗨呀」又爆胎,在大雨中好不容易聯絡到在家中等候的新郎。於是爸爸趕緊再派一輛「嗨呀」,將困在雨中的新娘子接回虎尾。當新娘子走進新房時,頭濕了,妝也花了,白色的婚紗更是濕漉不堪,那年媽媽也才十八歲。

新房,其實只是爸爸的工作站兼住宿的地方,所以屋子裡只有一張床,一張桌子,一間廚房兼浴室(擺一個大腳桶即可),而唯一令媽媽欣慰的是屋內的那間廁所。 隔壁的西裝店是沒有廁所的,他們必須從我家門前經過,到外面上公共廁所,那其實是民眾服務站的室外廁所,白天還好,到了晚上就得摸黑去方便,怕黑的人只好 用夜壺,真的非常不方便。

屋子裡有間廁所方便是方便,就是會有味道。那時候抽水式的廁所還沒普及,蹲式大便池的洞都是開在後面,便便就從這個洞直接掉進糞坑,如果「投彈」的準度不 夠,便便會留在大便池上就得舀水將它沖掉。平常上大號時只會看到大便池裡一個黑洞,糞坑裡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見,只有太陽在某個方位時,陽光會以微妙的角 度穿過屋外糞坑孔蓋的隙縫,投射在大便池正下方的糞坑上,一道刀鋒般的陽光叫污穢不堪的黑洞無從遁形。

有陽光的日子裡,甚至可以清楚看見在糞坑裡以此為樂的綠頭蒼蠅,如果遇上了連日的大雨,糞坑的水位也會跟著上升,大量的雨水淡化了水肥的氣味,但是糞坑幾 乎就要滿到屁股了。你若沒有像熊倪那樣完美的入水動作,最好還是先撕幾張日曆紙鋪在上面再上,免得「投彈」時噴得一屁股。之後,得趕緊通知水肥隊的人來舀 水肥,因為日曆上的日子已經透支太多了。在沒有化糞池,沒有抽水馬桶的年代,將廁所設在屋外是當時大多數人家的普遍作法。

在這樣的屋子裡,爸爸和媽媽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。很快地,三個小孩接連著出生,三個小孩前後各相差兩歲,一家五口已擠不下一張大床,爸爸就另外請木匠師 傅製作了一張上下舖的床,並且在床與沙發之間做了一道夾板牆,從此有了房間和客廳。房間裡兩張床併在一起,哥哥就睡在上舖,姊姊睡在下舖,我通常是睡在兩 張床的中間。

爸爸在家的晚上經常坐在上舖下面的床上,抱著我坐在他的身上一邊捏著我的耳朵,一面翻著相簿娓娓訴說著每一張照片的故事。爸爸很喜歡捏我的耳朵,問他為什麼,他總是說耳垂大的人比較好命,「你看那大肚佛的耳垂好大!」爸爸說著說著又在我的耳垂使勁的捏了一下。

翻開相簿,看著一張張的黑白相片,爸爸不論是抱著孩子,還是牽著孩子的手,他總是露出喜悅的笑容,看得出爸爸很喜愛他的三個孩子,只是過沒多久爸爸就被調派到更遠的地方。從此,爸爸就不再和家人住在一起,只能偶爾休假回家小住幾天,這樣的日子就一直持續到他退休為止。

或許真的是我太小不長記性,也可能是爸爸長年在外地工作,以至於我全然不記得那段爸爸和我們曾經緊密生活在一起的情景。

對媽媽而言,可不是一句「不記得」就可以輕鬆帶過的。爸爸不在家,媽媽得獨自帶著三個孩子生活,娘家又遠在台南,左鄰右舍雖然很友善,可是家庭背景畢竟和 我們不一樣,所以對於媽媽的處境他們是無法理解的,再加上爸爸的特殊身分,使得彼此又多了一層顧忌,這是在三十年後的我才體悟到的「事實」。可是在當時, 小孩子完全不懂大人的世界,所以才能快樂的過日子。至於媽媽,她總是這麼說的「養你們三個就快要煩死了!」

「養你們三個就快要煩死了,擱生!我才不咧!」

媽媽一邊說著,一邊把菜挾到我的碗裡。媽媽說哥哥的自尊心強,常常因為別人說了他什麼就哭著回家,尤其是跟他班上的一位吳姓同學,倆人在功課上相互競爭, 第一名不是他就是哥哥,可是兩人又很要好,哥哥還常常到他家玩,有一天不知道他跟哥哥說了什麼,哥哥就哭著跟媽媽說以後不再去吳同學家玩了。我從沒看過哥 哥哭的樣子,也許是他刻意躲著不讓我看見,可是他那個吳同學我倒是見過,連他家我都去過一次。

那一次我跟著哥哥和他的同學們一起到吳同學家玩,我記得他家是在一道很高的圍牆裡面,推開兩塊大鐵門是一條鋪著碎石子的車道,然後是魚池和假山的造景,屋 子的後院還種著一棵結滿果實的龍眼樹。那天的下午,哥哥他們都待在屋子裡看著王子和東方少年之類的書,我則老想著那棵結滿果實的龍眼樹,心想他們什麼時候 才要採龍眼。心裡就這麼期待著,最後我還是沒有吃到龍眼,回家的時候不免有些失望,我還問了哥哥為什麼不採龍眼。

當時哥哥說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,只記得在一棟很大的日本式房子裡,有一棵結滿果實的龍眼樹,和一個巴望著樹上龍眼的小孩。

媽媽說完哥哥的事,接著又說姊姊,說她在隔壁西裝店的工場玩,結果眉梢被剪刀戳到,差一點就弄到眼睛。

我湊近看了姊姊的眉梢,的確有一個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傷疤,其實與眼窩還有一些距離。

大我兩歲的姊姊,喜歡晚上睡覺前在床上扮古裝。她會將家裡唯一的一條大浴巾披在身上,我有樣學樣也將爸爸的枕頭巾綁在脖子上。她兩手擺蓮花指哼著黃梅調, 我便學著武將「哇啦!哇啦!」的叫,她越是專注的唱,我就越使勁的叫。於是,她開始躲著我跑,我便黏著她追,兩個人就這樣繞著床舖嬉鬧,吵得媽媽受不了, 大聲喝止。原以為是媽媽受不了我和姊姊太吵,其實是她受不了我們在睡覺前流了一身汗。

因為年齡相近,有一段時期我特別喜歡黏著姊姊,而她總是讓我跟著,女生就是心太軟。其實讓我跟在身邊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,只是多了照顧弟弟的責任。

只大我兩歲的姊姊,照顧我可不像照顧洋娃娃那樣輕鬆好玩。有一次姊姊的同學到家裡寫作業,有人忽然提議去抓大肚魚。那是一種專吃蚊子幼蟲的小魚,當我知道大肚魚是可以炸來吃的,便決意要跟著去,姊姊拗不過只好讓我跟去。

幾個小孩子什麼工具也沒帶的去到一處水稻田,在雜草叢生的灌溉溝渠裡真的有許多大肚魚,膽子大的人隨手就將綻青色的學生裙襬抓成一束打個結,便下水去撈魚。姊姊沒有下去撈魚,她也不讓我下去。

野生的大肚魚個頭雖小可是動作敏捷,用手撈了半天一條魚也沒抓到,大夥只好再回到我家,安分的圍坐在床上的小圓桌旁繼續寫作業。休假在家的爸爸正好從外面 回來,看到孩子們坐在床上寫作業的景象不免嘉許一番,也順帶問我在家都做了些什麼,我迫不及待的把姊姊帶我去抓大肚魚的事說出來,心想爸爸一定會誇獎我們 一番,如果能抓到幾條魚讓爸爸炸來吃當然就更好了。
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生氣的樣子,一切都是因為「水」引起的,雖說水火無情,可是從小媽媽也沒多管過我玩火柴的事,只是不准在床上玩火柴和吃東西。惟獨玩水這件事卻萬萬不行,大腳桶裡的水除外。只要是爸爸不在身邊,任何地方的水都會讓他們神經緊繃,臉色大變。在溝渠裡抓大肚魚爸爸當然生氣,主要的原因當然 是水,其次是因為太「小」了,不是魚太小,是我太小了。

爸爸責備姊姊怎麼帶我去那麼遠的地方。

「他自己要跟去的。」

「妳不去他就不會跟去,還帶他去玩水。」

「爸,我沒有玩水,是看她們抓大肚魚!」

「國泰!那魚可以吃嗎?」

「可以吃啊!可以用炸的。」

老么總會享有一些特權,我仗恃著從未被爸爸打罵過的紀錄,一五一十的說給爸爸聽,而爸爸當然沒有罵我。

隔了兩天,吃飯的時候,小圓桌上出現一盤黑壓壓像豆豉的東西,爸爸說這就是大肚魚,是加了烏醋下去炒的大肚魚。爸爸炒的大肚魚吃起來除了烏醋的酸味,實在 是吃不出個味,在加上炒過的大肚魚只剩下一盤豆豉般的魚肚,完全看不出一點魚樣,實在很難想像這就是活躍在溝渠裡,具有超強生命力的大肚魚。

我一邊看著姊姊眉梢上的疤痕,一邊心中納悶著

「我怎麼都沒有印象咧?」

「那時候你還細漢!」哥哥搶著回答。

「我受傷的時候,你還是ㄢ嬰仔!」姊姊接著說。

媽媽吃了兩口飯又繼續說:

「國泰,你喔!從細漢時就最麻煩了,一出世醫生就說你白血球過多要注意!害我煩惱得要死,有一次你半暝發燒,我趕緊抱你到鄭小兒科按急診電鈴,醫生說現在流行白喉病要小心,那時候恁爸爸又不在家………

什麼是白血球過多那時我並不知道,我只知道自己的血還蠻多的,多到血會自己流出來的地步。

有一種小孩從早到晚都是髒兮兮的,鼻孔下永遠掛著兩條黃鼻涕。而我是另一種小孩,我的鼻孔常常是掛著一條紅色的血注。

當我第一次有意識自己在流鼻血,那也是我感覺離死亡最近的一次,因為你不知道人體要流失多少的血就會死掉。媽媽說我龍眼乾吃太多了才會流鼻血,奇怪的是每次流鼻血時我並沒有在吃龍眼乾,吃龍眼乾的時候也沒流過鼻血。總之,我還是鼻血照流,龍眼乾照吃。

流鼻血是一種很特別的生理現象,有時候一點癥兆也沒有,只覺得鼻下的人中癢癢的,用手一抹,手指上盡是血。有時候忽然一股涼意從鼻腔內倒流,喉頭忍不住的哽了一下,那股涼意便跑到口腔裡,還以為嘴含著一口鼻嚏,唾在地上才發覺是一口血,嘴裡還留著一股血腥味。第一次看見此狀的小孩以為我吐血了都驚恐不 已,接著鼻孔就感覺癢癢的。我流鼻血了,習以為常的我若無其事的將下巴仰起,讓下顎與脖子成九十度,兩眼就這樣看著上面,天空是湛藍的,我用鼻孔直視前方,自行走回家中,摸出衣櫥裡小抽屜的棉花,沾水塞進鼻孔。

在許多的聊天中,最怕的就是有一種人他會不自覺得離題,就是講完一段話後讓旁人完全接不上。即便只是三秒鐘的靜默,也足以將場面凍僵。真不知道是應該趕緊找個新的話題來解凍,還是在還沒想好道別詞的情形下,就此草草的結束。

與家人聊天完全沒有這樣的問題,尤其是在餐桌上,不論是什麼樣的話題,不管談論的是在座的那一個人,總是會有人答腔。就算沒有人吭聲,說話的人也可以完全不顧旁人的一直說下去,決無冷場。

媽媽就這樣不停的說著,那個年代的家庭教育是沒有「讚美」這回事的,她一面細數三個孩子的種種,一面收拾著小圓桌上的碗筷和魚骨菜渣,這意味著「唸經」總算要結束了,我注意到媽媽的那一碗飯還沒吃完。

「不要擱再生了!恁三個不要學壞,我就歐咪兜佛了!」

媽媽講完這句話便拿起碗盤,起身逕自走到屋外,蹲在全家賴以維生,唯一的水龍頭底下洗碗,那也是早晨我們洗臉刷牙的地方。

「國祥!燒熱水,看誰先去洗身體!」媽媽對著屋裡喊道

哥哥用鋁鍋裝滿水,放到廚房的電爐上燒。姊姊把擦好的桌面放到沙發椅的背後,我將桌腳收到三角櫃的後面。之後,三個小孩坐在各自的位子,看著分期付款買的大同黑白電視,晚間的節目已經開始了。

外面又傳來媽媽的聲音

「國祥!水熱了!」

「國泰,你先去洗!」哥哥側著臉斜著眼的看電視,一動也不動

我聽話的走進到廚房,拿水杓將鍋裡的熱水舀到大腳桶裡,所謂熱水只是不用加冷水的溫熱水。舀了半鍋的熱水後,我再將剩下的半鍋熱水整個倒進大腳桶。脫掉衣 服光著身體,帶著小蛙人坐進大腳桶裡,洗澡水剛好淹過肚臍,我在身體抹上香皂,使勁的搓出泡泡,再用小水瓢將身上的泡泡沖洗掉。

在混濁的 洗澡水裡,我把玩著手中的小蛙人,它的手、蛙鞋和氧氣桶被我一一拆下,再一一裝回去,小蛙人在水面上飄浮著,我看著它身上那個洞(把吹足氣的氣球塞進洞, 小蛙人就會在水裡游動),心裡還是想著一個問題。為什麼媽媽不要再生一個,我當弟弟已經很久了,也該輪到我當哥哥了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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