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窺視者的告白》
汲取浮生一抔情
這個除夕我不在家,飛了一萬多公里去法國和女兒小團聚。年初九晚上才回到小鎮。回來當晚,旅途勞頓,時差還在調整適應中,昏昏沈沈地在廚房清洗,婆婆迫不及待地走到身邊跟我說:「對面阿隆去囉!在除夕夜那天晚上。」除了「啊」一聲,我覺得昏眩。
後來的兩三天,阿隆突然在我的心裡“鮮活“起來。於是我決定書寫阿隆簡單生活的非常命運。試著記錄一個不可能被立傳的小人物,藉此對他做一個小小的懷念。
過去,我未曾真的與他有進一步交往,一直都站在他的對面,偶而用我的角度在探測他內心的深度。如今,他走了。我才決定從他的生命終點,「開始」逐步靠近他和他的家庭。我,這個對門鄰居,始終站在距離之外有意無意地“看“著他們這一家。
阿隆走後,只要入夜,阿蘇早早就拉下鐵門。看裡面的燈還亮著,我想像著阿蘇和妹仔的身影。一個多月後的某個晚上,燈亮著,門開著,除了阿蘇母女我還看見一個男人。不是阿迪,我猜他是不是就是傳聞中的阿志。
偷偷地多瞄了他一眼,我跟老公說:「不錯的一個人。」
阿蘇依照阿隆的遺願結束漁具行,阿志來協助她收拾、處理剩餘的漁具。
某一天,聽婆婆說房東認為如果阿蘇另有男友,他就要收回房子。聽婆婆這麼說,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。這樣的思惟表態,究竟是我們生活中所謂的社會正義還是道德枷鎖?是替逝者不平還是對遺眷的不屑?這些旁觀者究竟以何種尺度來衡量當事人的真愛?
半年過去。
越是走入阿隆生命的軌跡,越覺得我似乎把阿隆和阿蘇當獵物。幾次想放棄書寫。因為不管我基於什麼藉口,我總似一個「窺視者」。
前晚,拿廚餘出去倒,看見阿蘇廚房的燈亮著,探頭問候,不刻意避開也不故意碰觸關於阿隆的話題。看阿蘇表面生活平靜得感覺不到阿隆的有無。才意識到“沒有“一個人其實很容易。
本來以為自己會有比較多的不捨和懷念,結果我很驚訝竟然也只有這麼一點點和這麼久而已;假如不是在剛聽到他離開,他這個「人」一度在我心裡鮮活,刻意想為他留下這些記錄,原來不需要太長的時間,一個曾經出現在生活裡的身影,很容易就會退縮到內心深處幽暗的角落。
時間的洪流會沖走一切。
還好時間會淡化很多生命中的傷痛,阿蘇和妹仔的生活早已平常如昔。每天早上四點多阿蘇就起來備料,天亮後再由離職回小鎮的阿迪出去擺攤賣麵和肉粽,小吃攤的收入支撐著他們三個人的生活支出;阿蘇天天接送女兒上下學,偶而也會帶妹仔出去外食,打打牙祭。妹仔目前就讀國小一年級,還參加了某保險公司的徵文比賽得了第二名。閒聊時,阿蘇笑說:「阿隆以前都說妹仔的聰明像他,壞脾氣像我。」言語間,阿隆還在,而阿蘇母女也慢慢適應了沒有阿隆的日子。我呢?
特地買了一本日記簿當獎品,鼓勵妹仔要好好寫下生活裡的快樂和悲傷。當妹仔接過禮物的那一刻,我閃過一個不知該不該有的想法:「也許妹仔在這種年齡失去爸爸,比擁有爸爸,卻在青春期時要面對爸爸的外貌來得容易。」
穿過阿蘇談笑的臉,我恍惚看見阿隆父子牽手下山的背影,在迷濛中逐漸走遠⋯。
No Response to "短篇小說:無顏山丘(最終回)"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