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無意識地從書架上抽出太宰治的《跑吧!美樂斯》,
所以又看了一次出版序,才發現原來他曾拜井伏鱒二為師;
因為春節期間曾在虎尾鎮立圖書館借過井伏鱒二文集,
所以早上開機後就上網再搜尋,想多知道一些這個活了九十五歲的日本小說家;
因為搜尋井伏鱒二,於是上了樂多日誌的《天上大風》
在天上大風之日,我在人間讀書。
「天上大風」是良寬禪師最有名的一幅字。
良寬,這位四處托缽乞食,愛讀書、愛跟小孩玩手毬,
詩好字也好的日本和尚,五合庵的主人。
一八三○年代某個春天,雲水行腳來到新潟縣一處大堤。
許多孩童在放風箏,卻苦無好風。
一名小孩拿著一張大紙,要求良寬寫字:
「要做風箏的。」
「寫什麼呢?」
「讓風大一點吧。」
於是,良寬寫下了「天上大風」四個字。
大風起兮,紙鳶飛揚。
天上正大風,人間好讀書。
閱讀也像放風箏吧。我想。
書就是風。讀了很多書,大風就來了,
你像風箏,順勢而起,便往天空遠處飛去,
讀越多,風越大;飛得越高,看得越遠。
讀書有福,福不在顏如玉、黃金屋,
而在於風起之後,你會飛得更高更遠更自在。
關於文壇仙人種種
(摘自天上大風 http://blog.roodo.com/fishhead/archives/1076117.html )
2006年02月2日
關於文壇仙人種種
一九六○年夏天,剛當選日本藝術院會員的作家井伏鱒二,發表了一篇名為〈母親〉的文章,追憶在故鄉廣島鄉下的母親,文章保持一貫恬淡而幽默的風格,卻把慈母疼愛幼子的心情,刻劃得入木三分。其中有段對話,日後一再被引用:「鱒二,人家說你在東京寫小說,照著什麼寫呀?」「不過是看看山水風景或史書裡的故事,聽聽周圍的傳聞,自己心裡想的、社會上看到的,也就這些吧。」「那也得有個樣本照著不是?」「書看得多了,總有法子。」「不查字典可不成。千萬字要寫對了。要是寫錯字不全白搭了。」
這一對話是井伏描述十二、三年前久別還鄉的情景,那一年,1898年 出生的他已近花甲,踏入文壇也有30年時間了,沒想到母親還把他當成小學生,要他千萬記得查字典,別寫錯字了。井伏當然沒有跟母親辯駁,原因是他本來就是個謹小慎微,凡事一再斟酌的人,每篇文章總是要一改再改,方才定稿發表。等到結集成書時,再改一次;出版「全集」還改一次。他的「修改癖」在日本文壇是出了名的。就連已被收入教科書的名作《山椒魚》,短短幾頁的寓言故事,他也一改再改,最有名的開場白「山椒魚很傷心」跟結尾句「就是現在,我也並不怎麼生你的氣」也都曾被刪掉,搞到最後,選集都得註明所根據版本,要不,讀者還以為漏印了。
井伏鱒二這位酷愛旅行、畫畫跟釣魚的作家,在日本文壇素有「仙人」之號,而他也真的一活活到了95歲,同輩橫光利一、川端康成,甚至連弟子太宰治都早已墓木成拱了,他方才駕鶴歸去。這樣的長壽,只怕是他母親所想像不到的。幼年體弱多病的他,還曾為此而晚了一年才上學呢。井伏父親早逝,祖父是個地主,喜歡收集古董字畫,受到家風影響,他一心想當個畫家,決意拜在當時日本畫耆宿橋本關雪門下,誰知竟被拒絕了。傷心的他最後接受哥哥勸告,進入早稻田大學就讀。
然而,不愛上課的他,最終也沒能從早稻田畢業。在校幾年時間裡,除了塗塗寫寫,幾乎一事無成。但就算是寫作,也是為了寫給始終鼓勵他、每天到宿舍叫他起床的好友青木南八看,而不及其他。1922年慘遭退學、青木也病逝後,井伏到處閒晃,到了一家出版社當編輯,偶爾也寫文章,卻因出了一本「忘記加上版權頁」的書,而汗顏請辭了。處處碰壁的他,似乎連早年「希望能成為一個需要上當鋪的貧窮作家,憧憬那種雖然貧苦仍能孜孜不倦寫小說的生活,覺得那才是最美好的人生」的卑微志向,都難以實現了。直到 1929年,他打起精神,重寫舊作〈禁閉〉,並改名為〈山椒魚〉之後,方才被評論界所重視,漸漸有了文名。太宰治也是看過這篇文章,認定他是「一個遭埋沒的懷才不遇型天才」,而決心師事之的。
「幽默恬淡」幾乎是人們對於「井伏文學」的定論。他的幽默,可說與生俱來的,中學時期,就曾冒名寫信指正文豪森鷗外報紙文章的史實錯誤,可能怕對方不重視,還特別模仿老人筆跡跟語氣(以「朽木三助」署名),鷗外見信嚇了一跳,立刻在報端回應。後來,同學好友也想擁有大文豪親筆信,硬逼他再寫一封信給鷗外,井伏沒辦法,就替「朽木三助」發了一封訃聞,說他死了,也逼得鷗外不得不慎重其事地回了封信,弔唁一番。
然而這種幽默,絕不是一種淺薄的戲謔,評論家小林秀雄就說過,井伏擅長用幽默來掩飾自己的自卑感。井伏自己也透露,小說中的幽默是為了消除感傷。以《山椒魚》為例,講的是一條山椒魚糊里糊塗在岩洞裡度過兩年,頭大得鑽不出來,最後卻阿Q地說服自己,安於現狀,甚至強拉了一隻青蛙作伴的故事。全篇筆觸幽默,寓意深遠,可以看成是知識份子的自我膨脹,也可理解為政治人物的「大頭症」。此時此刻,台灣讀者閱讀,恐怕很容易會心一笑且驚吧!
井伏文學的恬淡面向,雖然骨子裡也隱藏有日本傳統「物哀」的文化基調,卻與川端康成的恬淡有些不同。川端美學,幾乎是傳承自日本上流文化茶道、花道這一脈絡,是屬於萃煉過,甚至帶有一些菁英氣息的恬淡。井伏則不然,他的美學,純然是庶民性格,就是市井小民、樂天知命的素樸篤實。其所表現出來的強韌草根性,跟川端康成的文人風雅自傷,可說大不相同。熟悉台灣文學的讀者,閱讀井伏鱒二時,常會聯想到的,恐怕就是黃春明、鄭清文加上郭松棻這三者的綜合體。甚至,喜愛張大春〈四喜憂國〉的人,或者也可從其〈遙拜隊長〉中感受到某種「異時同命」的時代悲哀了。
井伏鱒二成名晚,也不曾擁有轟轟烈烈的文名,但他活得久,寫得久,始終壹志不懈,87歲時出自選集,一刪竟刪掉二百萬字。原因是他認為「我這樣的三流作家,全集有五卷就足夠了。」會寫文章不算什麼,會刪、敢刪文章才是高人。稍稍嫻於文事者,都知道這一道理,然而,識得破,忍不過,誰又願意將自己心血棄若敝屣般刪除呢?想來也只有像井伏這樣的「仙人」才能如此淡然處之——「雪炸裂於山峰/雪傾瀉而下/坐在傾瀉而下的雪上/是熊/它撓著朝天的鼻子/安閒地/彷彿是在吸煙的樣子/一隻熊在那裡」,井伏鱒二寫過這樣一首小詩,這隻熊,大約也就是這位「仙人」的自我寫照吧!
關於文壇仙人種種
(摘自天上大風 http://blog.roodo.com/fishhead/archives/1076117.html )
關於文壇仙人種種
一九六○年夏天,剛當選日本藝術院會員的作家井伏鱒二,發表了一篇名為〈母親〉的文章,追憶在故鄉廣島鄉下的母親,文章保持一貫恬淡而幽默的風格,卻把慈母疼愛幼子的心情,刻劃得入木三分。其中有段對話,日後一再被引用:「鱒二,人家說你在東京寫小說,照著什麼寫呀?」「不過是看看山水風景或史書裡的故事,聽聽周圍的傳聞,自己心裡想的、社會上看到的,也就這些吧。」「那也得有個樣本照著不是?」「書看得多了,總有法子。」「不查字典可不成。千萬字要寫對了。要是寫錯字不全白搭了。」
這一對話是井伏描述十二、三年前久別還鄉的情景,那一年,1898年 出生的他已近花甲,踏入文壇也有30年時間了,沒想到母親還把他當成小學生,要他千萬記得查字典,別寫錯字了。井伏當然沒有跟母親辯駁,原因是他本來就是個謹小慎微,凡事一再斟酌的人,每篇文章總是要一改再改,方才定稿發表。等到結集成書時,再改一次;出版「全集」還改一次。他的「修改癖」在日本文壇是出了名的。就連已被收入教科書的名作《山椒魚》,短短幾頁的寓言故事,他也一改再改,最有名的開場白「山椒魚很傷心」跟結尾句「就是現在,我也並不怎麼生你的氣」也都曾被刪掉,搞到最後,選集都得註明所根據版本,要不,讀者還以為漏印了。
井伏鱒二這位酷愛旅行、畫畫跟釣魚的作家,在日本文壇素有「仙人」之號,而他也真的一活活到了95歲,同輩橫光利一、川端康成,甚至連弟子太宰治都早已墓木成拱了,他方才駕鶴歸去。這樣的長壽,只怕是他母親所想像不到的。幼年體弱多病的他,還曾為此而晚了一年才上學呢。井伏父親早逝,祖父是個地主,喜歡收集古董字畫,受到家風影響,他一心想當個畫家,決意拜在當時日本畫耆宿橋本關雪門下,誰知竟被拒絕了。傷心的他最後接受哥哥勸告,進入早稻田大學就讀。
然而,不愛上課的他,最終也沒能從早稻田畢業。在校幾年時間裡,除了塗塗寫寫,幾乎一事無成。但就算是寫作,也是為了寫給始終鼓勵他、每天到宿舍叫他起床的好友青木南八看,而不及其他。1922年慘遭退學、青木也病逝後,井伏到處閒晃,到了一家出版社當編輯,偶爾也寫文章,卻因出了一本「忘記加上版權頁」的書,而汗顏請辭了。處處碰壁的他,似乎連早年「希望能成為一個需要上當鋪的貧窮作家,憧憬那種雖然貧苦仍能孜孜不倦寫小說的生活,覺得那才是最美好的人生」的卑微志向,都難以實現了。直到 1929年,他打起精神,重寫舊作〈禁閉〉,並改名為〈山椒魚〉之後,方才被評論界所重視,漸漸有了文名。太宰治也是看過這篇文章,認定他是「一個遭埋沒的懷才不遇型天才」,而決心師事之的。
「幽默恬淡」幾乎是人們對於「井伏文學」的定論。他的幽默,可說與生俱來的,中學時期,就曾冒名寫信指正文豪森鷗外報紙文章的史實錯誤,可能怕對方不重視,還特別模仿老人筆跡跟語氣(以「朽木三助」署名),鷗外見信嚇了一跳,立刻在報端回應。後來,同學好友也想擁有大文豪親筆信,硬逼他再寫一封信給鷗外,井伏沒辦法,就替「朽木三助」發了一封訃聞,說他死了,也逼得鷗外不得不慎重其事地回了封信,弔唁一番。
然而這種幽默,絕不是一種淺薄的戲謔,評論家小林秀雄就說過,井伏擅長用幽默來掩飾自己的自卑感。井伏自己也透露,小說中的幽默是為了消除感傷。以《山椒魚》為例,講的是一條山椒魚糊里糊塗在岩洞裡度過兩年,頭大得鑽不出來,最後卻阿Q地說服自己,安於現狀,甚至強拉了一隻青蛙作伴的故事。全篇筆觸幽默,寓意深遠,可以看成是知識份子的自我膨脹,也可理解為政治人物的「大頭症」。此時此刻,台灣讀者閱讀,恐怕很容易會心一笑且驚吧!
井伏文學的恬淡面向,雖然骨子裡也隱藏有日本傳統「物哀」的文化基調,卻與川端康成的恬淡有些不同。川端美學,幾乎是傳承自日本上流文化茶道、花道這一脈絡,是屬於萃煉過,甚至帶有一些菁英氣息的恬淡。井伏則不然,他的美學,純然是庶民性格,就是市井小民、樂天知命的素樸篤實。其所表現出來的強韌草根性,跟川端康成的文人風雅自傷,可說大不相同。熟悉台灣文學的讀者,閱讀井伏鱒二時,常會聯想到的,恐怕就是黃春明、鄭清文加上郭松棻這三者的綜合體。甚至,喜愛張大春〈四喜憂國〉的人,或者也可從其〈遙拜隊長〉中感受到某種「異時同命」的時代悲哀了。
井伏鱒二成名晚,也不曾擁有轟轟烈烈的文名,但他活得久,寫得久,始終壹志不懈,87歲時出自選集,一刪竟刪掉二百萬字。原因是他認為「我這樣的三流作家,全集有五卷就足夠了。」會寫文章不算什麼,會刪、敢刪文章才是高人。稍稍嫻於文事者,都知道這一道理,然而,識得破,忍不過,誰又願意將自己心血棄若敝屣般刪除呢?想來也只有像井伏這樣的「仙人」才能如此淡然處之——「雪炸裂於山峰/雪傾瀉而下/坐在傾瀉而下的雪上/是熊/它撓著朝天的鼻子/安閒地/彷彿是在吸煙的樣子/一隻熊在那裡」,井伏鱒二寫過這樣一首小詩,這隻熊,大約也就是這位「仙人」的自我寫照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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